我妈癌症做手术前提前分家产,其中房子车子款子都给了我妹。 轮到我,她看着我,一边咳痰一边笑说:「从小到大,你不是都说妈没陪你吗?以后有时间了,妈手术完搬到你出租房里住,妈陪你一辈子,好好补偿你……咳咳。」 我微笑说好。 转头在放弃治疗签上了我的名字。 1 七岁那年,我妈又怀孕了。 她肚子尖尖的、高高的,从后面看不出怀孕的腰身。 大家都说是男孩。 大姑问我怕不怕以后有了弟弟我妈就不喜欢我了。 我啃着西瓜说:「不怕。」 没什么好怕的,我妈之前肚子都鼓了好几次,最后又扁了。 一个都没生出来。 大姑笑:「不怕?你肯定怕吧,你妈要是有了弟弟,就不爱你了。到时候看你怎么办哦,可怜。」 她说得笃定,我啃西瓜的嘴停下,心里有点发慌。 「不会的。」我反驳说,「妈妈说了,她最喜欢我。」 大姑哈哈笑:「喜欢你?喜欢你干吗干嘛要再生一个弟弟呢?」 我使劲争辩说不会:「我妈说了,她喜欢我的,生了弟弟也不会变。」 大姑撇嘴:「那是她之前说的,还是生了以后说的呢?有了小弟弟,你不听话,你妈就要去爱你小弟弟了。」 我生气喊:「你乱说。乱说。」 大姑笑嘻嘻继续逗我:「好,好,我乱说,那你哭什么呀?你慌了?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弟弟啊?小弟弟多好,以后还可以保护你呢!」 我气得脸红了,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,口不择言:「不是小弟弟!说不定是个小妹妹呢!」 话音刚落,被托着肚子走过来的我妈听见,她竟啪地的一下打在我嘴上:「裴思思,你个烂嘴巴乱说什么!?」 这是我妈第一次打我。 我猝不及防,愣在当场,那巴掌好大力气,嘴巴全麻了,嘴里的西瓜水拍了我一脸,我眼泪一下滚了下来,张着嘴愣了一秒,大哭起来。 我妈更生气了:「哭什么?!」 大姑这时哎呀说:「弟妹,小孩子不懂事,你和她计较什么?这是儿子就是儿子,不是儿子谁说也没用啊。」她一面转头叫表弟一面站起来走了。 我妈还站在原地,挺着肚子看着我,黑着的脸带着恨意,她凶狠看我,陌生极了:「我怎么了你?我怎么了你?你要这么咒我?真是赔钱货,从小就这么恶毒。」 2 因为我的恶毒,我妈很生气,又觉得我在身旁,到时候得又引来一个女宝。 为了能单接到男宝。 她将我送到乡下爷爷家。 我哭着给她道歉,满脸眼泪抓着她的胳膊说我错了,我错了,肚子里是个弟弟,就是个弟弟。 但是我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过年前,我妈生了,是个妹妹。 大姑看我啧嘴:「思思,你妈生了。真被你说中了啊,是个妹妹。」 我很害怕,我怕妈妈恨死我了不要我:「我没有说。」 大姑说:「你咋没说,你之前说的啊,说是妹妹。现在好了,你妈肯定不高兴,看她还来不来接你,不怕啊,她不要你你来大姑这,大姑两个儿子就想要个闺女,凑够个好字,嘻嘻。」 我哭着说不要。 大姑摇头撇嘴:「这孩子,真爱哭,也不知道像谁。」 我妈好像真的生了我的气,妹妹满月、妹妹一岁……妹妹都快两岁了,她还是没来接我。 我晚上睡觉经常睡着睡着惊醒,然后咬着被子偷偷流眼泪。 我好害怕他们不要我了,那我怎么办呢? 有次实在没忍住,抽噎中打了个很大的饱嗝。 把奶奶弄醒了。 她有起床气,一边骂我一边摸索着开灯上厕所。 打开灯,我眼睛哭得像个核桃,嘴唇因为咬着不敢出声,已经咬出了血,我说我想我妈了。 她愣了一会,皱眉说:「哭什么,你妈还没死呢。明天就让你妈把你接走。」 第二天,奶奶去了村口打电话给我妈。 我妈妈说妹妹小,现在顾不上,还是先放在那吧。 最后她说想和我说句话,奶奶让小卖部老板的儿子过来叫我。 我飞跑过去,鞋子都没穿,脚上被石子划破了,等我气喘吁吁跑到,已经喘不过气,话筒那边传来一声喂。 是我妈。 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。 我奶催我,:「说话啊。」 小卖部老板催我,:「说话啊,叫妈啊。」 我满脸通红,根本喘不上气,腰上痛得的就像无数刀在扎,我的肺就像个鼓风机,只能大口大口喘息。 我妈等了两秒,说电话费贵,没那么多时间耗,不说话算了,这么大气性,白生了。 她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。 空洞的嘟嘟声就像无数的巴掌。 快一里半的地我跑了不到两分钟,直到这时我缓过气说一句,:「妈,我没有。」 我奶失望说:「真没用。」 3 我明明有家,却像个没妈没爸的孩子。 人这一辈子,小时候你的地位是父母给你的,老了是子女给你的。只有长大才是靠自己的。 就算是在一个家里,其他家人也会因为父母对你的态度决定对你的态度。 我妈对我的失望,众所周知。 起初他们只是笑我,渐渐开始讥讽,接着就从「玩笑」变成了欺负。 我生平第一次挨了同村孩子的打,我被三叔的儿子推进池塘,被在被窝里被放黄鳝和蚯蚓。 他们说就是个开个玩笑,让我有本事找我妈告状,或者去找我那个开大车一年到头不见人的爸。 「你去告啊,告啊。」 四年级的时候,老师布置作业写作文,——我的母亲。 我写了我的妈妈,说我妈妈有淡淡的眉毛,温柔的笑,说妈妈的爱是清凉的风,是遮雨的伞。 我堂弟拿着我的作文本给村里的熊孩子念。 我恼羞成怒去争夺作文本,那一次我发了狠,将他从土堆后面推下来。 头摔破了。 婶婶堵着院子门口骂,奶奶没办法,打电话叫我妈回来处理。 时隔四年,我再次见到了我妈。 也见到了我妹妹。 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,白白净净,一双眼睛又亮又黑,白袜子小皮鞋被我妈抱在怀里。 我妈先听我磕磕绊绊说完了事情经过,她说:「你都这么大了,怎么还这么不懂事,天天给大人惹麻烦,不就是一个本子吗?一个本子几块钱,你知道我们回来这趟路费多少吗?我请假一天要扣多少钱吗?」 我眼泪包在眼眶里,那故意试探着想要伸出去的手腕上的伤就像个讽刺的符号。 我妈说完了,让我出去照看好妹妹,然后她要和我婶婶说话。 我出去吓了一大跳,不得了。 四岁的妹妹在院子里抓住米喂鸡,白生生的米,一把一把扔在地上。 我生怕奶奶看见生气打她,忙叫妹妹别喂了,这都是宝贝一样的白米啊。 结果奶奶看见,只是干巴巴地笑:「让她玩吧。贝贝,玩一会儿累了就歇下,啊。」 我愣住了,这时头上包着纱布的堂弟又来了,他两个手攥得紧紧的,满脸是笑。 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。 我忙对妹妹传授经验说:「你涛哥一会儿说什么你不用理他,。他要是欺负你,你懂事点,只要忍忍,他没意思就走了,千万别哭,你一哭,他就来劲。」 妹妹没看我,也没理我,仍旧在撒米喂鸡,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心焦。 堂弟拿的是肉唧唧的青虫,我挡住了,还是有两只扔在妹妹身上,妹妹立刻大哭起来,还将手里的碗扔到了堂弟头上。 堂弟的头瞬间又流血了。 我吓坏了,连忙拉着妹妹去找妈妈。 我妈正和婶婶说话,看见我妹哭着过来脸色就变了。 等知道堂弟干了什么,她根本就不管堂弟头流血没流血,直接就和婶婶大吵起来。 妹妹哭唧唧靠在她怀里,不时抽噎着。 而堂弟吓得脸色大变,反而是一溜烟跑了。 原来,不是每个女孩都需要懂事、的忍让的、不出声的。 原来,被妈妈维护,是这样的啊。 4 婶婶心疼儿子哭闹不止,我妈在家里大发雷霆,说这个家就没有一个看得起她。 嫌弃她生不了儿子。 今天她就把话撂在这,这辈子,妹妹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,就是她的宝贝,谁要是敢动裴贝贝,她就和那人拼了。 她说她不像这些乡下土包子,她根本就不重男轻女,她要好好培养裴贝贝,让大家看看男孩能做的,女孩也可以。 婶婶冷笑说我妈说得那么好听,不就是因为她现在打多了生不出来了? 说着,婶婶将我拉着推到她面前,说你说得那么好听,这个就不管?这不也是女儿?这个拿去培养啊,干吗干嘛放在这里吃白食?。 我妈伸手按住我的肩膀。 我心一下紧了,我紧紧看着她,我以为她要抱我了,我害怕我会哭出来,我又害怕我会哭不出来。 但下一秒,她按住我肩膀将我随意推开了。 「别扯这些没用的。让你儿子来道歉,不然今天这事没完!」 我踉跄了几步,跌跌撞撞才停下,肩上被按过的地方滚烫,身后是她们持续的争吵,原来我是那个没用的啊。 半屋子的小孩子都在看着我,这一回他们没人笑我,他们只是同情看着我。 我低着头,眼泪在眼眶里差点就要掉出来。 一个小孩使劲低头来看我:「看,她是不是要哭了。」 一个大人说:「说两句就哭了,这性子真不行。经不起事。」 5 婶子最后还是道歉了。 因为我妈在城里还有工作,是给奶奶赡养金的主力。 无论什么时候,钱都是绝对实力。 我也还是没能被接走,但是那天我就知道,我要证明、我一定要证明,证明我是个有用的东西。 我发了狠地学习,理解不了的课文,就一篇篇背,一个字一个字在地上写。 五年级的时候,我考了全班第一。 我鼓着勇气第一次去给我妈打电话。 我妈在忙,问我什么事,我说了我的成绩,她顿了一下,那你想要什么奖励吗? 我想说我想回家,我想爸爸妈妈,我想像六岁以前一样的日子。 但是我说不出口。 电话那边传来狗叫声,汪汪。 我妈有些不耐烦:「说啊。」 我一下慌了,说我想要一条只狗。 「玩物丧志,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,别想这些有的没的。」我妈说,电话那边又传来稚嫩的喊妈妈的声音,我妈说,知道了。 第二个月,我妈多给我奶奶打了二十块钱,让她给我买一只狗。 我奶奶花了五块钱买了一只黑色小土狗。 浑身漆黑,只有下巴一点白,褐色的眼睛,就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。 它很懂事,每天会在村口等我放学,早上会送我出门。 叫它一声,它会立刻竖起耳朵听,然后再叫一声,无论是在村子哪里,它都会蹭蹭狂奔穿过田野和小溪跑过来。 热腾腾冲过来,到了你身边卖力使劲摇尾巴。 整个狗都是欢喜的。 它从不贪嘴,只要是桌上和手上的东西都不吃,只吃掉在地上的。 它听得懂说话,这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,这么的贴心,这么可爱,这么好看,这么独一无二。 但就是这只狗,死在了我妈接我回家的那个冬天。 五年级那个冬天,我又考了第一名。 这回我大胆了些,我说我想想和她们一起回来过年。 我妈在电话里顿了顿说,我现在这个成绩可以转到城里读书,学校不收借读费,她问我愿意吗,正好回来可以辅导妹妹的幼小衔接。 我整个人都要欢喜得炸开了。 我说愿意愿意。 6 我妈如期回来了,正好这一年我爸正好还完了买大车的钱,还挣了些钱。 他们那天中午开着新买的一辆奥拓车回来。 90 年代九十年代的车,那是乡下何等神气的存在,半个村子都轰动了。 下午上课前,同村的小伙伴一个个来给我说:「裴思思,你爸妈来了,你爸妈好厉害啊,你爸开小车来的。」 我周围的同学看我的眼神都变得特别羡慕起来。 一放学,我就急匆匆往家里跑。 结果跑到村口,平时都蹲守着我放学的大黑不在。 前面乱糟糟地的闹。 我心里一个咯噔。 乡下冬天会有人来收狗,养了一年的狗肥了,就和一只鸡一只鸭没什么区别。 大黑呢! 我跑过去,哭闹的是何奶奶家的女儿,她嚎啕大哭一次次将钱抢过来扔在地上,一手死死抓着狗链子。 周围邻居亲戚都在笑嘻嘻聊天。 有人说:「不就是一条只狗吗?回头明年你妈给你养两只。」 「这钱拿了,给你买糖吃买新衣服穿。」 她妈一边骂她任性说等下狗贩子就得走了,一边去生生掰她的手。 那狗是大黑的玩伴,脾气出名的暴躁,那细长的链子仿佛要将它窒息,脖子快勒出血,它都没有反抗,也只是一下一下舔着小女孩手上掉下来的眼泪。 我不敢再看,使劲扭过头朝家里跑。 刚刚到门口,迎面就是一辆漂亮的小车,停在院门正中间。 难道是我妈他们回来所以大黄被拴栓起来了? 我心微微放下。 院子里都是人,空气中有一股诡异的气息。 我一进去,他们都看过来。 我急急问我奶:「门口有人卖狗,咱大黑没卖吧。」 我奶看了我妈一眼:「没卖。毛毛躁躁,回来也不知道叫人。」 我彻底松了口气,掉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,然后热腾腾的呼吸也全部涌上来。 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皱眉看着我爸妈,正要恭恭敬敬叫一声。 这一抬头,就看见我大姑夫一手端着鲜红的狗血,一手拎着黑色的狗皮走过来。 这猝不及防,就像是当面一刀。 大姑父满脸都是讨好地的吆喝:「这黑狗血啊,最辟邪了。比那公鸡血都好,贴一撮在车牌上,保准安全……」 我呆呆张大了嘴,一瞬间就像一道雷迎面在我脑子上打下去。 眼前是一片炫目的雪花点白和嗡嗡声,手脚全凉了。 我站了不知道多久,缓缓能听见声音。 是我妈的:「哭什么,一只狗又不值钱,有全家的安全重要吗?而且,你跟着我们回去,难道还要带狗回去?」 对长辈来说,所有的东西评价体系只有一个,有没有价值。 什么喜欢啊,伙伴啊……都是扯淡。 我根本止不住眼泪和抽噎。 我一想到大黑,我根本忍不住。 从那么小一个小狗子被养大,天天陪着我,就死在了我做作业的石板上,我受不了。 我爸闷着不吭声,然后突然生气了,大吼一声:「大过年的,鬼哭什么?晦气!」 7 奶奶我奶将我推进了房间。 然后依旧热闹。 傍晚,年夜饭做好了。 我奶奶奶来叫我出去吃饭:「你说你啊,平日不吭气的,现在闹什么,为一只狗?回头你妈高兴了,给你买一个好看的不就行了。出去嘴巴甜点,怎么这么不懂事。?」 现在我爸妈能挣钱,无疑是饭桌上的主角。 周围人都是讨好,我妈神色淡淡,一直说着妹妹,说妹妹怎么乖,怎么聪明,没上学就会双位数的加减法,说得停不下来。 说这次我妹没来,是给她报了冬令营,城里孩子都要上这个,毕竟马上就要上小学了,以后没时间玩儿了。 我第一次沾光,也上了桌,安排的位置挨着我妈。 桌子中间就是一盆狗肉。 一半炖了。 还有一半收起来了。 我根本吃不下饭,闷着头不说话。 我二姑附和着赔聊说:「乖啊,贝贝乖,老五两个女娃都乖得很。连那狗都特听话,就跟思思一样。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。我听说啊,杀它的时候,第一次跑脱了,叫它一声,它还拖着血淋淋的脖子还来,这养得真好啊。」 我手开始颤抖,使劲使劲咬住嘴巴不哭。 我无法想象那画面,但那画面又在往我脑门里钻。 这时候我妈突然拿了勺子,给我舀汤。 我特别特别害怕,她要给我狗肉汤。 结果她真的给了我一碗,里面还有一块狗肉。 她的手伸在半空,等着我接。 我应该接的,我等着和他们一起吃饭等了快六年。 我伸出手,将碗接了过来。 我妈说:「吃吧,很香。」 我伸出筷子,筷子在碗里夹,那狗肉就在我面前晃,渐渐模糊。 我使劲夹了起来,这时我妈忽然一筷子打在我手背上:「不想吃就别吃,摆出这副幅脸色给谁看?」 手背火辣,就像我第一次挨耳光的感觉。 我泪眼蒙眬泪眼朦胧抬头,她皱着眉,是掩不住的愤怒:「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?!为了一条只狗,摆脸色,甩脸子!从你回来我就想说了,坐了一院子的人,你回来就知道问狗?!狗是你妈还是你爸?你就这么狗眼看人低,看不起人?看不到人?一只不值钱的畜生,天天觍着脸舔着脸问人要吃的畜生,你当宝贝,你读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。」 她的脸色好难看,好凶。 这话像是骂我,又不完全像是骂我。 大姑放下了筷子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奶奶抿着嘴,但是现在没人敢说一句我妈的不是。 我妈继续骂,尽情宣泄这么多年她心里积攒的怨气。 她骂完了,然后盯着我,要我把那块肉吃了。 「我生了你养了你,现在还管不了你吃一块肉?你要是我女儿就吃了。」 二姑想要说话,又闭嘴。 三姑一直低头吃东西,当没看到。 四姑忍不住:「孩子不想吃就算了。」 我爸附和我妈,必须要我吃:「你说得对,现在不管不教不行了。脾气太大了!」 对他们来说,原因过程不重要,重要的是结果,关键是听话。 核心是听谁的话。 8 我吃下了大黑的肉,靠着它的肉,我终于和爸妈回到了城里。 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,妹妹小学那边一个关系较交好的老师喜欢吃狗肉。 他们这回回来本来就是来买狗肉的。 正好,有一个现成的,那留下的一半就是给那个老师的。 我一口恶心没忍住,在车上吐了。 9 其实家里也有狗的。 妹妹养了一只白色的比熊,名字叫雪球。 雪球很凶很护主,一看到我就叫。 不过他们说这不叫狗,叫宠物。 是宠爱之人的物。 家里是个套二,一间房子妹妹的,一间房子爸妈的。 我住在阳台推拉门和木板隔出来的空间,其中还有一半是雪球的。 没有窗帘,早上很早天就亮了,晚上很晚,客厅走路的声音,冲厕所的声音,好像永远都在拥挤吵闹。 妹妹六岁了。 她对我的出现无所谓,因为我分不走她一丝丝宠爱。 反而更让她更成了妈妈的心头爱,因为妈妈为了不让她失落会格外格外地外的在我面前宠溺她。 她当着面说妹妹乖,不像我被我奶奶养坏了,在乡下一身坏毛病。 妹妹由她一手带大,是个真正的城里人。 妹妹吃辣,我不吃辣,于是家里所有菜都是辣的。 我妈说要改了我的臭脾气,我越不吃,她放得的越辣。 我为了得到她的一点点肯定,吃得拉肚子屁股痛。 在家里,妹妹可以随便看电视,我只要坐下,不到一分钟,必然叫我洗菜,拖地,擦窗户,不会给我一点点的闲暇时间。 这些细密地的打着教育旗号的偏好,就像是一根刺,说是为了你好,但时时扎人。 我妈说我是姐姐,不能娇惯带坏了妹妹。 要做好榜样。 可妹妹根本,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过,她叫我永远都是裴思思连名带姓。 她使唤我,就像爸妈使唤我一样理所应当,反正不应我妈就会骂我。 在意我的只有雪球,因为我分了它一半的阳台位置。 它总是朝我叫,仗着全家的势吵我,即使我装作要打它的样子,它也不怕。 狗和狗的差别,就和人和人的差别一样大。 我无比无比讨厌雪球。 有一天晚上,它不但冲着我叫,还跳上床在我枕头处被单上拉了一泡尿。 我生气极了,赤足跳下床,抓着它一把拎起来,将它悬空放在了窗户外。 雪球一下怂了,夹着尾巴使劲挣扎,也不敢再动一下。 从四楼扔下去,它就会吧唧摔成一堆泥。 它唧唧小声哼唧,可怜巴巴看着我。 我一下心软了,将它拉了进来。 我想我在干什么啊,我怎么这么坏,它就是一只狗啊。它懂什么呢。? 它对我,不过就是爸妈对我的另一个样子啊。 10 可我连它都不如,我能靠的,只有自己。 我初一上学期开学没多久,成绩就赶上来了,期末考了全班第三。 那天也是妹妹小学一年级测验,她语文得了二十分。 拼音几乎全错。 我拿着成绩单递给我妈的时候,被顺手放在桌上。 「你能不能不要只想着自己,你得管管妹妹。一年的考试,错这么多?你让她以后怎么办?」我妈脸上难看,我站在桌子旁边,看着旁边吃东西的妹妹,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。 管我什么事呢? 她蠢又不是我生的。 我抿着嘴没说话,我妈说: 「又来,又是这个表情。我看到你这个表情就想起你那个奶奶,跟你说了多少次!不准扁嘴!!」 「让你教你妹拼音你怎么教的?我就问你。」 「我教了,她不想听。」 「她不听肯定你方法不对!你得动脑子啊,想办法啊。」 我不想哭,可是一委屈身子自己就开始颤抖:「我想不到。我小时候也没人教我,都是老师教的。」 「想不到?」我妈一下站了起来,「你这话什么意思,你是在怨我?」 我说不出我没有怨。我不会说谎。 我妈冷笑一声:「我就说在那边被那些白眼狼养了那么多年,能是个好的?果真是个白眼狼,这是你妹妹,你亲妹妹,你就是这样当姐姐的?」 我一下哭了:「那我怎么当呢。她有叫我一声姐姐吗?她当我是姐姐吗?你们又当我是女儿吗?妹妹要芭比娃娃四五百你们都买,我要一个背心,一个二十块钱的背心,我说了一个月,你都说忘了。」 我眼泪自己就掉了,我快十四岁了,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 我长得高,胸也开始鼓起来,因为没有小背心,我连走路都不敢抬头,总是穿两件 T 恤,夏天热得的浑身都油腻。 我妈声音一下拔高了:「你天天不看别的就和你妹妹比,你比她大那么多,你能和她比?」 她不停说不停地说,就像每次吵架都翻旧账一样。 从我上一次见到她问大黑没叫她开始说起。 我终于没忍住,转身走了。 我向外走的时候,我妹妹也从凳子上站起来,然后跟着我走进来。 我拧开门,走出去一瞬,她也握住了门把手。 然后砰的一声,门关了。 那天我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,一直到了半夜,我重新坐回小区的花坛上,悲哀发现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。 最后我还是很没种走了回去。 我开了门,门没反锁。 进了阳台,我看到我的床上,放着两件新的还没有拆标签的背心内衣。 我一下没忍住,哭了起来。 为什么要给我内衣,为什么不更狠一点。 我恨我为什么要说出内衣的事情来。 这种单薄而又惨淡的爱,适可而止,对比强烈,既不能温暖,又让你没有办法完全狠心割舍。 我的心就像是有人砸了一个洞,又用针线密密麻麻缝补,每一下,都是穿刺的痛。 11 我妈最后还是没有让我给妹妹补课。 他们班上家委会一个土豪家长找了专门的特级教师团购了课程,她继续坚持着「富养」理念,要让妹妹跟上最好的圈子。 妹妹的鞋子衣服都是我不认识的牌子,她三年级每月还能去做一次美甲,因为班上的小女生在弄。 她的书包是托同班同学的家长从国外带回来的,每年一换。 我妈说圈子很重要,能在这个圈子的家庭都很好,以后妹妹的圈子里就会有很多很有用的人脉。 人脉是什么,我不知道。 我只知道,妹妹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,她就像一只欠管教的雪球。 她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。 她的性格也变了,完全不能听一点批评,只要有一点事不如意,就会拼命大哭甚至打滚。 她的房间有个小柜子,里面放着属于她的小零食,谁也不能动。 有天晚上,我爸开大车回家,家里没吃的,他太饿了,就去妹妹房间拿了一包饼干。 结果还没吃上嘴,妹妹回来正好看见,瞬间开始哭闹。 我妈不停哄她,我妹妹不依不饶,非要爸爸立刻出去买十包补偿给她。 我爸起初还哄她,渐渐有些不耐烦,眼看他要生气,我从厨房端了新煮的荷包蛋出来。 这个家里全靠爸爸工作支撑,但现在运输成本越来越大,运费还是不变,生活压力越来越大。 我将碗放在桌上,然后沉默进了阳台。 我爸第一次说:「你看看你姐……」 我妹顿时恼了,突然抓起碗来,砰的一声砸在了阳台的推拉门上。 玻璃碎出一个洞,碎玻璃散了好多。 我爸勃然大怒,终于第一次要教育妹妹,我妈立刻挡在她前面叫他注意态度。 妹妹哭着说:「我就知道,你只喜欢姐姐,你就是喜欢姐姐。」 接下来,就是乱糟糟熟悉的哄妹妹的声音。 过了很久,我妈过来看我。 她站在我背后说:「外面闹这么凶,你都能在这学得进去,心可真硬。」 我没说话。 她又换了方式说:「我也不是说你不对,做事要讲究方法,你什么时候送蛋不好,偏偏你爸回来时候送,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?」 我依旧沉默。 她立刻就生气了:「你什么态度?」她一手按住我肩膀,那种熟悉的灼烧感又来了,我被生生转过来,额头上被玻璃炸到的地方还在流血,满脸狼狈,那些玻璃只差一点,就到了眼睛。 我妈有一瞬间的慌,她将我拉到门口,嘴里还是辩解:「妈不是偏心,你妹也不是故意的,你不要和她计较。也别跟你爸说。」 然后她出去了,翻箱倒柜找创可贴,终于翻到了一个。 她正要拿进来,妹妹在餐桌旁举着手哭:「妈妈,我的手也破了。」一道小小的几乎马上就要愈合的伤。 我妈捏着那个创可贴犹豫,问满脸是血的我:「你那个伤口能不能坚持一下。这个创可贴小,也贴不上,要不……」 我看了她一秒,转身回了房间。 12 我不知道我还在期待什么。 我也不知道,我做什么才能找回七岁之前那个被爱过的自己。 如果一直没有被爱过,现在的一切接受起来其实不那么难。 我将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花在学习上,天亮得早,那就就着晨光背单词,晚上睡不着,我就一个个背公式。 到了初三,我的成绩已经到了年级前十,中考,我成了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。 问我,我就说是瞎蒙的,运气好。 我妈就说,我想也是,转头继续给妹妹报补习班和兴趣班。 高三的时候,我爸因为过度疲劳车祸去世了。 我妈拿到了补偿金,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妹妹报了私立初中。 第二件事就开始看新房子。 她早就受够受够了这个老破小。 灵堂烧纸的时候,我妹没来,亲戚问,我妈说我妹忙着学习,没跟她说。 亲戚说我妈拿了那么多补偿金,怕是守不住,要改嫁。 我妈为了面子,也为了杜绝别人口舌,要停灵七天,做足法事。 我第一晚守灵,我妈第二晚守了一会,困得不行,叫我去替班,第三天她又叫我早点回家过去接着守。 第二节晚自习是班主任的,我请假要回家。 班主任看着我的黑眼圈和书包,微微蹙眉:「思思,现在是什么关键时候你知道,学习时间过一天就是一天,你得摆正学习态度。」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,也无从解释,最后只能沉默低头说谢谢老师。 我守完第三晚,走路都在飘。 到了第四天,我妈又说:「你守上半夜,我守下半夜,四点来叫我。」 我问我妈能不能让妹妹守一下,我太困了,我已经走路都在眩晕了。 我妈从麻将桌上一瞬转头看我,如同看一个陌生人。 「你妹妹多大,你多大?你好意思?你爸那么爱你,你爸给你买衣服,给你买新鞋子,给你生活费……」她说不出别的好来,就开始翻旧账,又从当初我见面不叫人开始,说我从小就是一个白眼狼,说难怪要生儿子,生了女儿有什么用,现在守个灵都推三阻四。 这么多年,我太熟悉了,她的控诉没有十分钟结束不了。 我低着头走到我爸的灵位前钱跪下,沉默烧纸。 这是还给我爸的生活费。 我高中每周的生活费是五十块,每天两顿,食堂一个素菜四块,一个荤菜七块,米饭是一块。 每次要钱,必须要恭恭敬敬双手接过,鞠躬说谢谢爸爸妈妈。 而我妹妹小学每周的零花钱是一百,每次回来,妹妹一撒娇就能得到五十一百的零用钱。 我妈还在跟吊唁的亲戚说我怎么不听话,说我怎么脸皮厚,说我骗人,说我高中的得奖作文,我爸给我做手工给我送伞都是编的,从小就是个骗子,八百个心眼子,和我奶奶一模一样。 她大声嘲笑着我作文的内容,说我说爸爸的拥抱像山一样沉默海一样深沉是多不要脸的描述,这么小就想着抱啊,抱啊多骚。那么想要被爸爸抱,怎么连守个灵都不愿意。 我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,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又来了。 一个阿姨说:「好了,别说了,就是上了套的驴也要休息一下的。」 被骂了很久都没感觉,听见这句话,我瞬间鼻子酸了。 我妈啧了一声,好像在别人面前贬低我,就能让她和她心爱的女儿高人一等似的,她说:「她总说她爸心疼她,你们不知道,她爸最爱的从来只有贝贝一个。」 可我爸最爱的女儿说因为害怕来都没来啊。 我妈还在说,不停说,不停说。 她说上衣衣,我脱下上衣,直接扔进了火里。 我妈说鞋子,我就脱下了脱胶的运动鞋,也扔进了火里。 我妈问我是不是疯了,我抬头看着她。 我说对啊,我就是疯了,我怎么还不疯。 13 我妈带着我妹搬走了,只留下我。 她走的时候说我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,什么时候去找她。 但她连地址都没给我留一个。 我留在老破小里。 偶尔会有中介带着人来看房,但是价格不低,环境太差,总也没有出手。 高三考完,我发挥稳定,超了重点线快一百七十分。 足够选一个拿得出手的学校。 准备要报志愿的那天,我妈来了,一来叫我回去吃饭。 二来就是说她的来意。 她要我考一个民办的医科大学医学大学,说是妹妹班上同学家长的亲戚开办的,我这个分数去,不要学费只需要去个人就是了,毕业还包分配。 她花了三分钟畅想我医学生毕业后的好处,说以后家里人看病就方便了,花了一分钟告诉我填报的志愿信息,还有两分钟是吐槽我屋子也不知道好好打扫,地上脏,窗棂窗棱上都是灰。 她花了六分钟来决定我的一辈子。 却不舍得花一秒来问问是不是两个月都没交水电费,问问我在酷暑的六月是怎么熬过来的。 我说好的。 她喜出望外,又大方邀请我跟她回新家。 新的家是个电梯小区。 两室一厅。 她说这回客厅的阳台大多了,还全封的,你要是睡一定不会冷。 我说谢谢妈,你还真为我考虑周到。 她脸上讪讪笑了一下,岔开了话题,又给我端出了冰箱的水果。 我沉默一个一个吃着葡萄。 已经老了的雪球软趴趴地趴在地上,它的狗碗里没有狗粮,也没有水。 它在我妈脚下可怜巴巴求食,但被我妈不耐烦弄开。 「这狗是串串,不值钱,贝贝也不喜欢了,又老了,真麻烦。」 最后雪球只能颤巍巍看我。 它认得我,它也害怕我。我看了它一会,然后给它碗里接了水。 它立刻拼命喝起来。 我妈有些不高兴:「不能给它喝那么多水,喝了一会就要尿,麻烦。」 然后我问我妈说:「大学要电脑,我想买台个电脑。」 我妈立刻说,现在只靠着我爸的一点赔偿金过日子,我妹妹学费又贵,生活不容易,让我不要攀比。 我收回目光,客厅里是我妹妹全新的苹果电脑。 她现在刚刚初一。 我初一的时候呢。 我妈察觉到了,立刻说,现在是妹妹圈子不一样,不能让人看不起。 我微笑:「妈说得对,是我不懂事了。」 我妈点头:「你现在终于懂事了。」 我下楼离开走到小区外面,才发现身后竟然跟着雪球,它很老了,走路都喘。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,竟然来依附一个曾经最讨厌的人。 我看着它,它艰难摇尾巴。 摇了一会,它尾巴缓缓垂下,怯生生看着我。 雪白的下巴生着灰色的毛,像是个染发不均匀的老头子。 我一下想到了我的大黑,我蹲下来,叫它过来。 14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我妈堵在楼下骂我。 她骂我为什么骗她,为什么说了要报考民办大学又不报考,害得她之前夸下海口都成了笑话,害得她被妹妹骂。 她骂我为什么不听她的,我是个白眼狼,以后别想指望她。 她在门上给我留言,以后我不会管你。 她说也别想住她的房子用她的钱。 但是我早就不在了,我正在打暑假工。 要两个月攒够学费,不算难,只要肯吃苦。 我找了饭店,服务员兼洗碗,一个月有四千多块钱。 两个月能有八千块钱。 这样第一学期,应该能挺过去。 我还是报的医学,口腔医学。 我走了一条艰难的路,至少五年内,会很难。 但只要读出来,我将无悔我未来的人生。 我结工资的时候,小店老板抱着雪球送我,他多给了我一千,然后叫我以后有空还可以来打工。 雪球给我摇尾巴,我伸手摸了摸它。 打烊的时候我主动留下来收尾。 店里关系不错的热心姐妹问我,你家里都不帮你哦,那你以后怎么办呢? 我努力做最后的清扫,一点点跪下擦油亮的地,说明天的事情,明天再去想。 永远不要不再去恐惧没有发生的事,永远不要去幻想没有降临的爱。 走出小火锅店已经快天亮了,整个店地上到桌子全部重新一点点清洗干净。 我鞠了一躬,然后去报到报道了。 15 我十八岁了。 大学生活忙碌到乏善可陈,兼职、拿奖学金、兼职,学习。 除了中途生那次病,透支了我的备用金,出院的时候,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。 那时候也没有现在的花呗借呗,钱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。 幸好这是暑假,我立刻去找工作。 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心的超市老板,她让我看仓库,顺便可以住仓库,解决了我暑假住宿和路费问题。 七月特别热,仓库里只有一个风扇,将那个风扇扇起来,风都是热的。 月底的时候,原来火锅店的那个姐妹路过这边,然后说来看我。 那天她来的时候,运气特别不好断电。 她坐了一会问我吃饭没,我以为她饿了,但没钱请她出去,就到处翻出一筒新面。 在仓库里满头大汗给她煮面,她看着白水面,里面是切片发硬的火腿肠,问我就吃这个。 我忙解释说这个火腿肠很新鲜。 仓库只有一个碗,我拿了给她,自己端着小汤锅,汤锅太烫,烫得我手指疼,我不敢扔了,生生端过去,再松开。 姐妹问我烫不烫,我说没事。 然后催她吃面,她也热,汗一颗跟着一颗,我实在过意不去,就拿着扇子给她扇,她低头吃面,吃了两口说她先出去一下。 我左右看,又翻出一个鸡蛋,就给她摊鸡蛋。 等我煎好蛋,她也回来了,拎着旁边饭店的回锅肉和红烧肉。 我把蛋给她放在面上:「吃吧。」 她把肉盒放在我前面:「吃吧。」 我笑起来,笑着笑着眼睛发红,我夹了一个,使劲吃了一口,真好吃啊。红烧肉。 她也笑,笑得眼睛红。 她本来下午就走了,结果晚上又来了。 说票改期了。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在仓库旁边,说起火锅店,也说起了雪球,说起了她将要到来的婚姻和我这三年怎么过的。 月光明晃晃的。其实身在那个环境中,被推着走,并不会觉得特别难。 姐妹转头看着我,看了好一会,她翻了个身,说,睡吧。 到了后半夜凉快了。 我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。 等我醒来,我在枕头下发现了四百块钱。 我捏着钱,愣了好久,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,我拿着钱,忽然就忍不住想哭,连手术醒来都没流过眼泪的我,在那天哭成狗。 16 一个星期后,我收到了一笔转账,是火锅店原来同事们,接着是原来的老板,他们接受了我的借条。 即使老板已经关店,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一个地方。 我熬过了最艰难的时间,我的身体恢复了,我完成了学习,并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签到了家乡最好的医院。 虽然规培压力不小,但对我来说终于过了最难的时候。 这些苦啊累啊,对我来说,算什么呢。 也就是在这时候,我碰到了来医院看病的二姑。 她焦头烂额正求着路人帮忙弄就诊卡的时候,猛地看到我,整个人眼睛都瞪大了,瞪圆溜了。 她不确定叫了一声:「裴思思?」 接着她跑到我面前,震惊问:「裴思思?你是裴思思?天呐,你你你……你妈不是说你死在外面了吗?」 时隔五年多,我没想到竟然还能以这种方式听见我妈的消息。 我问:「让二姑失望了?」 「失望?」二姑大惊,熟悉地的谄笑露出来,「瞧你这孩子,你说什么话!二姑这是没想到,你现在是医生?还是这个医院的医生?咱们裴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啊。二姑早就说你不一样,你学习好,你聪明,这不,大出息了。」 我笑了笑,留下来帮她处理了就诊卡的办理,然后带着她去了对应的诊室,对里面的医生说了一下,是个老家的同乡亲戚。 二姑激动极了,我还没走远,她就开始打电话: 「我的妈啊,大姐,你知道我碰到了谁?」 「三姐,你猜猜我碰到了谁。」 「何大娘,你猜我今天在省城医院撞到了谁!你肯定猜不到。」 17 也是多亏她的大嘴巴,我知道了我妈和我妹的现状。 和我想的差不多。 我妈拿着我爸的补偿金过了两年好日子,起初快乐,但坐吃山空她觉得不安,就想要找个投资理财渠道。 找来找去,找到一个我妹同学家长的朋友,圈子好,搞金融。 是做什么理财的,利息可高,投入第二个月就开始分钱。 然后我妈进了套,半年的时候,我妹妹要花大钱了,她心急想来个大的,一口气都投了。 结果这次这个理财爆雷,血本无归。 我妈亏了几乎全部存款,而这时候我妹妹高考失利要和圈子里那些同学一样去留学,在家吵闹,我妈没办法,卖了新买的房子给她做学费,还不够,然后去了老家借钱,当然是没借到,最后没办法搬到了曾经的老破小住。 二姑啧嘴:「你看看你,看看你妹,那个贝贝哟,眼睛长到了脑袋上,看见我们就皱眉头,一副了不得的样子。哪里像你。」 当天我留的手机就接到了我妈电话。 我妈在电话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和小心。 这些是曾经永远不可能出现的语气。 就像是那天年夜饭桌上二姑对她的谄笑。 她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,不要计较以前的一两句气话,都是家人。 听见我没吭声,她说,算我错了。算我错了行不。 我笑着等她后面的话,果然,她要我帮帮妹妹。 我说,好啊。 18 掐着我快发工资的点,我妈给我打电话,再次邀请我回家。 那个曾经的老破小,现在旁边有了菜市场,污水横流。 脚下是油腻腻的不明液体。 快六年没见,我几乎快认不出妹妹了。 她一身网红打扮妆容精致,美甲纤长,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,格格不入。 我妈正在给她手洗衣服。 我问她怎么不用洗衣机,她说手洗得的更干净。 这些是以前她对我的要求,妹妹的衣服每天都要手洗,不能机洗,机洗不干净。 桌上堆着零食,地上堆着垃圾,我进了屋,我妹就抬头瞥了我一眼,继续打电话。 嘴里说着聚会,谁和谁暧昧和谁买单。 我也在沙发坐下,看我妈妈洗衣服。 她这回没叫我动手,还招呼我桌上有水果,自己洗来吃。 我拿了一个苹果,我妹直接扔了一串葡萄过来,我没接,葡萄掉在地上,滚得满地,她面色微变。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,她最终也只是窝回沙发,嘟囔:「来了个神经病。」 我妈满脸憔悴弄完,擦手过来说今天就在家里吃。 她买了菜。 三个人,两个菜,一荤一素。 她把荤菜让给我和妹妹,你们多吃,这一回,她没有叫我少夹菜多吃饭,而是忍着看着我吃。 我毫不客气,一筷子一筷子吃肉。 吃完了,我妈又主动去洗碗,让我好好玩。 我玩儿什么呢,家里脏得的下不去脚,玩妹妹吗? 妹妹这么短时间又捣鼓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要出门。 我妈看着她背影一脸宠溺地的笑:「你妹现在在和一个有钱的男孩子玩得很好,人家啊,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。」 我笑:「恭喜啊。」 我妈笑:「辛苦了这么多年,不就是希望你们小的好吗?你说是不是,思思。?」 我说是啊。 我妈又笑:「,你妹妹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,去英国留学,和那个男孩子一起,现在就差了一点。」 我问:「所以呢。?」 我妈说:「你看你现在工作那么好,一家人都要相互帮助,你得拉你妹妹一把是不是?」。 我问:「所以你的意思,是我帮她去跟那个男孩说,找那男孩借点,或者叫人家直接帮她出?」 「嗐,你这孩子。」我妈绕饶了一圈,走到另一边,「我的意思是你给你妹妹出点钱,生活费,也不多,听说那边生活费贵,算下来一个月一万不到。放心啊,这钱不会你白出,等你妹妹学好了,以后你们都有出息,相互帮助。」 我问:「一个月一万不到,是多少。」 我妈吭哧吭叽了一下:「九千多吧。这已经是很节约了。她的同学人家一个月有的就要十来万呢。」 我点头:「听起来好像很节约。」 我笑:「那你知道我现在工资多少吗?」 我妈笑:「我都打听过了,你们医生工资不低哦,一年好几十万,还有外水——你